男性传奇中女性价值的
上升、彰显与实现——以电影《战狼2》《流浪地球》
《攀登者》为例
左亚男
凭借着内容的深广和形式的求新，近年来的中国电影在类型选择、叙述范式及制作格局等方面呈现出种种新的生长与突破：有以诗意呈现或爆裂表达探索公共意义的《红海行动》《十八洞村》《流浪地球》；有以民族特性或艺术创新传承文化价值的《皮绳上的魂》《不成问题的问题》《村戏》；有以理性思辨或人文温度思索存在意蕴的《生门》《二十二》……其中，中国电影尤其以对家国历史的叙写、民族精神的承载、行业战略的凝聚等构建了自己的时代风采。例如，《战狼2》《流浪地球》《攀登者》等电影的成功即源于简约叙事中铭刻的深层价值，也是时代语境对阳刚气质的极度渴求。但，在这样一系列以男性传奇为主导的“雄性”电影中，我们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女性角色的深入和丰富，并从中感受到了女性价值的上升、彰显及实现。
电影《战狼2》海报
《战狼2》《流浪地球》《攀登者》其中的女性形象就印证了这一点。《战狼2》是军事题材的动作片，讲述了前中国特战队队员冷锋以对祖国的热爱和永不褪色的军魂，在万里之外的非洲拯救战乱中的中国侨民及非洲难民的故事。《流浪地球》是以科幻题材包裹的灾难片，叙述了中国初级驾驶员刘启带领各国救援队勠力齐心拯救地球的故事。《攀登者》则以体育题材与冒险类型的糅合，再现了中国登山队开创世界纪录，完成从北坡登顶珠穆朗玛峰这一奇迹的故事。
电影《流浪地球》海报
战地救援、末日拯救、冰峰绝境，这类鲜血与冰火、天灾或人祸的故事似乎天然地属于男性。在这类电影中，女性往往被设置成为单一的物化符号，或满足商业诉求达成凝视效果的“视觉糖果”。《战狼2》《流浪地球》《攀登者》等影片则以不同于以往的表达为女性的塑造增添了内涵。这些作品中均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设置为主角们的生存背景，因而一方面，英雄的主角们凭借着卓越的体能与智慧进行着种种以生存为名的殊死博弈；另一方面，无数貌不惊人的小人物则在个体的局部间不断丰厚着国族历史的承载。在有限的时间里，上述作品以丰富的故事、深入的细节塑造了与情节同频生长的人物：《战狼2》中的援非医生瑞秋、退伍老兵何建国、黑心奸商钱必达、军迷富二代卓亦凡……《流浪地球》中牺牲自己的中国航天员刘培强、坚守使命的救援分队队长王磊、慈爱霸气的姥爷韩子昂、勇于决断的救援医疗员周倩……《攀登者》中悲情却狭隘的曲松林、不屈于命运的杨光、深情而坚韧的黑牡丹……在这些人物间，女性角色是最灵动的。她们不再是“单一”的群体，也并未局限于“恒定”的符号，却以身份的变迁、精神的张扬或力量的彰显获得了专属的话语权，呈现了女性价值的上升、彰显及实现。可以说：电影《战狼2》《流浪地球》和《攀登者》以男性构建了故事的层次，又凭女性铸造了故事的丰盈。
电影《攀登者》海报
《战狼2》：身份变迁中女性价值的上升
从2015年到2017年，从票房5.25亿到票房56.8亿。从《战狼》到《战狼2》的超越呈现于票房，却绝未止步于商业。《战狼2》中女性角色的超越就尤为瞩目。《战狼》中的职业军人龙小云性感而强悍、美丽却不羁。身为特种部队“狼牙”中队队长的她是推动《战狼》系列电影情节的关键。实际上《战狼》突出了龙小云作为“女人”的性别，而并非她作为职业军人的社会属性。
电影《战狼》剧照
《战狼2》以质的飞跃突破了前作对女性的扁平化处理，创作出一批真实而立体的女性形象，包括：援非医生瑞秋、拉曼拉病毒抗体携带者Sylla、国际雇佣兵雅典娜、特种部队“狼牙”中队烈士俞飞的母亲和妻子……其中，以瑞秋身份符码的有意转换，电影提升了片中的女性价值。最初，美丽的瑞秋仿若最常见的欲望符号，以对男性英雄的崇拜为残酷的战争增添一些桃色的气息。但，当瑞秋面对着雇佣兵的枪口说出自己是陈博士时；当瑞秋面对着蜂拥而至的拉曼拉病毒患者，温柔地说出“You want food？We have food”时；当瑞秋拯救了身患拉曼拉病毒、必死无疑的冷锋时……女性瑞秋虽然仍是战场屠戮中那滴无奈的英雄泪，却已然凭借着自身人格的独立及职业的操守完成了从欲望对象到拯救者的转变。在战争的惨烈中，当挣脱了男性英雄保护的瑞秋铿锵有力地说出了“我不是女人，我是医生”的宣言时，《战狼2》中的女性角色已不再是被男性所凝视并塑造的女性了。
电影《战狼2》剧照
《战狼2》中的其他女性角色其实是更富于工具性意义的，是用以凸显战争的惨烈或人性的光辉的：举起AK的战争遗孤Sylla、为了儿子冒着枪口冲出去的母亲Nesa……这些立体而灵动的女性不再局限于男性的期待，而以作为“人”的丰富成为剧情发展的关键。
《流浪地球》：精神同构中女性价值的彰显
《流浪地球》中女性角色的数量相当有限。然而，在这部以地球末日为背景、“雄性意味”浓烈的鸿篇巨制中，有限的女性角色却承担着相当“硬核”的任务，并以女性价值的彰显形成了与影片同构的精神意义。《流浪地球》中重要的女性角色有三个：拯救地球小组成员少女韩朵朵、救援队队员周倩、中国航天员刘培强的妻子韩朵朵。她们具化了《流浪地球》的核心情感，以希望、责任与牺牲，深化了电影的主题，并彰显了女性的价值。
电影《流浪地球》海报
在科幻+灾难的框架中，《流浪地球》中的韩朵朵是转变最大、最让人意外的角色。在课堂上，当班长高亢地说到“希望，是这个时代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时，韩朵朵不屑地撇了撇嘴。之后，在经历了重回地表、火石救援、众人牺牲之后，柔弱的她才真正意识到了希望的力量。当韩朵朵用稚嫩的声音向世界呼救时，当一辆辆救援车调头赶赴集结地时，当汇集的人墙终于推动巨大的撞针时……韩朵朵们以真切的努力践行了“无论最终结果将人类历史导向何处，我们选择希望”的宣言。从最初的稚嫩脆弱，到后来的承载希望，韩朵朵这个在洪水中被众人托举起来的新生儿，代表的是人类的命运，并必将担当着地球的未来。
电影《流浪地球》剧照
打坏火石的火石救援队队员周倩、发射地球坐标的叶文洁、毁灭三体坐标的程心……刘慈欣一向乐于塑造同类的女性形象。在表面上，这些女性们的动摇葬送了地球的希望。但随着情节的深入，我们发现，周倩她们所代表的是责任而非软弱。黄明死亡时，他的防护服是与火石连接在一起的。在徒步运送火石的极寒环境中，只有这种方法才能确保火石的运转，而代价就是队员们的生命。因而，在任务失败与队员生死的抉择间，作为医疗兵的周倩履行了自己的责任，以毁坏火石换取了队友们存活的机会。中国航天员刘培强的妻子韩朵朵身上负载的涵义是牺牲。她以主动的牺牲体现了中国人血脉中对亲情的执着和对家庭的重视。这种本能的选择向死而生的勇气是契合中国人的世界观、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的。妻子韩朵朵以寥寥几个镜头契合了《流浪地球》传达的亲情观念、英雄情怀及家园情结。
电影《流浪地球》剧照
相对于八年的构思、八千多张设计草图、无数精雕细琢的细节而言，《流浪地球》中的女性形象刻画得的确不够细致。但有限的女性形象却以价值的彰显达成了与电影主题的精神同构，以希望、责任和牺牲传达出众志成城的家国情怀。
《攀登者》：中国高度中女性价值的实现
电影《攀登者》是根据1960年及1975年中国登山队两次登顶珠穆朗玛峰的史实进行的改编。1960年中国登山队实现了人类首次珠峰北坡登顶，证明了“顶峰在中国”；1975年，中国登山队及地质人员再度从北坡登顶珠峰，并首次以渤海为海拔零度确立了珠峰高度，勘测出珠峰的“中国高度”为8848.13米。以这段渐行渐远的时代传奇，《攀登者》再现了中国人民创造的奇迹，这是民族宝贵的集体记忆，也是藉由世界之巅铭刻的关于梦想、使命、牺牲的种种往事。
电影《攀登者》剧照
就表层设置而言，《攀登者》中女性都是牺牲者。因为“山就在那里”，气象学家徐缨被登山队员方五洲舍弃了十五年；同样是为了登顶，年轻的登山队员李国梁牺牲了，他与女登山队员黑牡丹之间刚刚萌生的爱情也随之埋葬于万年冰雪之下。生离与死别，《攀登者》借助深埋的爱情讲述了攀登中的牺牲、使命下的代价。实际上在影片中，女性角色的意义不止于牺牲。以徐缨为代表的随行气象团队是中国登山队成功登顶的关键：她依据几千个小时的连续观测提供了最佳的登顶方案；她凭借气候规律大胆预测了新的“窗口期”的到来；她以生命为代价为登山队提供了最准确的气象数据……因而，当徐缨对方五洲说出“我们之间的那座山消失了”之时；当痛失爱人的黑牡丹成为首位从北坡登顶珠峰的女性时，女性不再是男性背后的身影或情感的慰藉，她们通过“属己”的使命，在世界之巅，以中国高度的确立，实现了女性的价值。
电影《攀登者》海报
《攀登者》的基调是厚重而悲壮的。因而，在本体的种种丰富和复杂之上，电影是不能使用过多的篇幅分散于女性的叙述的。《攀登者》以情感为支撑，以始于牺牲、终于价值的叙述框架构建了女性的表达。在女性价值由模糊到清晰、由无意识到逐渐自觉的意义挖掘中，电影完成了对女性“自我”的深入，也形成了对女性的全新认知。
从诞生之日起，电影中就出现了女性的身影；同时，也是从诞生之日起，电影中的女性就经常被放置于男权文化的立场之下，被“可见与不可见”的男性凝视着。《战狼2》《流浪地球》《攀登者》等男性传奇电影中女性价值的转变是大众媒介中主流话语对女性形象的范式改写、更是时代潮流对女性的全新诉求。我们深知，仅仅依靠几部电影作品绝不能彻底改变电影创作中女性意识被遮蔽、女性形象被“隐性书写”的现实。但，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所说“但愿人们给她开放未来，她就再也不会被迫待在目前”。在“女雷神”都已然出现的当下，我们坚信，在中国电影中，更多的瑞秋、韩朵朵、徐缨们会随着女性价值的真正呈现而大量出现。未来可期！
（作者系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