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期十天的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周末闭幕,阴雨绵绵的平遥古城也终于放晴。
本届平遥影展上,还有许多风格迥异的华语新片与观众见面,这里面有很多都是新人导演的第一部长片处女作。
处女作自然带着些锋芒和稚嫩,也多少有着新人导演无所畏惧的自我表达。
入围本届「卧虎」单元的《夜以继夜》便是其中之一。

夜 以 继 夜
Single Cycle
2019
编剧 / 导演: 张琦
主演: 刘陆 / 张一卓 / 宋宁峰
张哲华 / 王芊雯 / 王紫逸
虽是处女作,制作班底却异常强大。
摄影李屏宾(七届金马奖最佳摄影奖获得者)、杨红雨剪辑(三获台湾金马奖提名,两获香港金像奖提名,并斩获过一次金马奖最佳剪辑)、声音李丹枫(一次台湾金马奖最佳音效奖),还有美术指导彭维民、造型指导邢妮娜、视效指导阿冬林——皆是业界顶尖。

▲摄影指导李屏宾在拍摄现场
影片配乐更是请来曾两次获得金马奖最佳原创配乐的作曲家裴曼·雅茨达尼安(Peyman Yazdanian),他也是娄烨御用配乐。

导演张琦,90后新人,非电影科班出身,但是曾经的话剧和纪录片拍摄经验,再加上对于影像美感的精准把握,让他对于电影的形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两位在片中占据重要戏份和演出比重的演员张一卓、张哲华,都是95后新人,都是初次出演电影。

一句话概括这部电影:
母亲姚宏离婚后带着女儿姚晔离开银川,到重庆生活,十余年过去了,姚晔厌倦了现在生活的地方,渴望回到故乡,却发现故乡早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消失了......
这个故事乍一听起来让人有些云里雾里,其实是讲述了一个生活在单亲家庭女孩遇到当下生活当中的无法处理的关系,从而产生一种夜不能寐的情绪,想要逃离的故事。
在此基础上,影片又延伸出导演对于当下生活关系,故土、对于「流亡」、对于归宿的思考。
原片名「在流放地」能够表达影片的在这方面的气质。
母女俩都是离开家乡的「被流放者」,新的生活地就是他们被「流放」的地方,而这种没有归属感的状态,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游荡,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漂泊。

《夜以继夜》最看重的是人物的精神状态和氛围营造——主要通过丰富的视听呈现,台词则尽可能精简,传达的是一对母女对母亲的新男友之间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影片在简单的故事基础上,弱化了戏剧性的编排,着重呈现了几组人物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同时也展现了他们之间不同的内心状态,背后的线索极为丰富。
游离、晃荡、琐碎、尴尬、甚至是各种前言不搭后语的「端着」,重要的就是让人物的情绪充分穿透银幕内外,模糊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并完全通过视听上的极致感受推动剧情的发展,从而抵达一种超脱于现实的穿透力。
焦虑,或许是影片中人物最主要的情绪。
为了展现这种焦虑感,导演采用了很多种方式来达到内容和形式上的完整连贯。
首先是对于片中几组人物关系的刻画,通过疏远、沉默、对立等方式,展现每个人内心的孤独与焦灼。

姚宏和姚晔这对母女在片中几乎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影片中甚至直接通过姚晔之口说出:「我和她(指姚宏)没关系,她不管我。」母女之间感情的疏离和隔阂,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这部影片的孤独气质。
女儿姚晔、母亲姚宏和刘红波三者之间的关系都显得尴尬又微妙,而姚晔与男友李岩的相处方式甚至不比前者好上多少——一个「涩」字冲屏而出。
除了对这几对人物关系的刻画外,导演更多地是利用形式上极致的美学风格来塑造氛围。
本片的摄影构图堪称非常讲究。
比如有一段隧道中开车的戏份,影片就通过汇聚线构图法让观众将焦点放在隧道的尽头——也就是出口处,同时利用光线的忽明忽暗来呈现这对人物关系之间的距离变化,从而对比展现人物的处境。

在色调和光线上的处理,影片整体采用的是黄色和绿色相互搭配的主色调。
由于影片中的戏份大多发生在夜晚,黄色来自屋内昏暗的灯光,而绿色则是来自幽暗的夜光,一暖一冷的相互搭配,虽然给人以不同的情感温度,但是都不约而同地带给人焦灼不安的情绪。

本片最值得称道的是对于声音的处理。
影片中最常听到的是弹珠球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这种声音想必大家都听到过,片中设置成了姚晔原生父亲姚峰给她讲的一个鬼故事「有鬼在打麻将,这是麻将掉在地上的声音」,来渲染故乡、父亲在姚晔潜意识里的存在。
据导演自己解释,这个声音其实并非剧本里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因为导演在影片的后期剪辑时,面对浩瀚的素材库无从下手,晚上睡眠也不是特别好。而楼顶上那种弹球的声音,就像跳在自己的神经上一样,特别清晰有力,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很难让人有睡眠的感觉。
之后,导演就把这种焦虑的感觉移到了整个片子上,移到了主人翁姚晔身上。巧合的是,这种处理恰好符合这个故事里人物焦虑不安的状态;而鬼魅般的声音处理,也比较符合人物到了夜晚幽魂般的处境。
除了弹球的声音,片中还有很多这方面的类似处理。比如经常响起的猫叫声,但是画面里却很少出现猫的镜头,以至于让人疑惑究竟是家里养了猫,还是女主角产生的幻觉和梦境;
再比如医院里的一场戏,有位老妇人拖着一个板凳在走廊上走,板凳摩擦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尖叫声,刺耳、挠心,就像梦魇一般,特别漫长。

可以说,影片在视听上的风格化极致呈现,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叙事的散漫。
尤其是导演通过镜头内的视听语言讲故事的能力,甚至远远超过了这个故事本身所蕴含的情节性,这也是导演所需的表达方式。
另外,为了展现人物对故乡的留恋和思考,影片中有很多对于梦境的呈现,其中有一场梦是让轮船冲上陆地,大胆地上演了一场「陆上行舟」。

由于重庆和银川在地形地貌上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因此在影像中所呈现出来的也是完全不同的质感。
它们一个属于长江流域,一个属于黄河流域,并没有任何船只可以通航。但是因为在梦里,导演便想象出一种方式,那就是「陆上行舟」,让姚晔这个角色,登上船后从重庆一路北上,然后去了银川。
这场戏的设计十分大气而且充满了想象力。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房屋土地向后靠,给船只让位,冲上岸的船只一往无前,可以冲破一切阻碍,只因姚晔归心似箭。仔细想想,即便是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场景,竟也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震撼。
在影片的结尾处,姚晔站在田野延伸出的一小块陆地上,前方就是平静的水面,雾气不断弥散开来,她的身影在一片空荡荡的沉寂之中显得十分渺小——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观众无从知晓。

这里的镜头先是环绕着拉远,再不断推进,直至聚焦在女孩的脸上。
女孩望向观众,观众们得以看到她的表情和她的内心,就像是这平静的水面,似乎不再激起一丝波澜,淡淡的伤感如同这挥之不去的水雾,模糊了一切。
新的片名「夜以继夜」更能表现出片中的每个人物面临当下生活当中的烦闷相比「夜以继夜」的含义来说,影片的英文名「Single Cycle」,或许更能准确地表达出全片的气质——「单一的循环」。
迟滞、黏稠、缓慢,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生活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从原点走回原点,无奈中透露出宿命的悲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