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日暮西垂时,坐在大连火车站广场对面的麦当劳里,玻璃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潮。
大概是背光的缘故,数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显得有些昏暗,看不清人们的面容。
餐厅里的人在聊着各自的话题,细听下来,都是些家长里短,婚丧嫁娶之类。此前在上海工作时,也会隔三岔五跑到麦当劳吃饭,餐厅里聊天的人,话题也无甚不同,其中以说道他人长短,和相亲说媒为最。
有轨电车驶过眼前时,我正吃着薯条,听隔壁桌的大叔吹嘘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但“有轨电车”行驶时的“叮叮”声和那看上去灰扑扑的车身,无疑比旁听路人的“闲扯”更让人感兴趣,于是,三两口吃完剩下的薯条,收拾起随身零碎就跑出餐厅去看电车。
一节短小精悍的车身,比起公交车更显娇小些,车顶竖起的“天线”牵着悬空的电缆,缓慢地滑行着。间或能听到电流流过电缆线时的声响。
许是在役时间长久,白色的车身早已失去光泽,呈现出“脏脏的”灰白色,湖蓝色的车纹也有些褪色。岁月的侵蚀,赋予它一点“民国复古气息”。
至于说,为何会是民国?
大抵是因为常在民国背景下的影视作品中,见到有轨电车。
而这里是东北,大连。
站在马路边,看着有轨电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打开车门上下客,再关闭车门悠然驶出。
不知为何,就想到了「秒速五厘米」,若此刻是大连的冬季,天空中飘着白雪。那眼前的画前,是否就会和「秒速五厘米」里的某些场景重合?
蓦然想起,此前有朋友跟我说过,在上海浦东其实也是有有轨电车的,在张江一带,但我却从未见过。
虽然在上海生活了一整年,但因为公司在杨浦区的缘故,所以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也就局限在了杨浦区,尽管周末和假期会去往稍微远一点的地区,可从未想过特地去看一趟上海的有轨电车。
大抵因为一个人懒得去,若是你在,应该早就拉着你一起了。
尽管,于你而言,有轨电车一点也不稀奇……
第三辆有轨电车从眼前缓缓驶过时,落日已经完全被远处的高楼遮挡,橙黄的余晖散落在目之所及的半边城市和天空里。
白天里略显空荡的城市和街道,这会儿逐渐开始变得拥挤,道路上塞满了辽B打头的机动车,鸣笛声不绝于耳。
马路中央有一座深红色形似“大鼓”的宣传牌,上书宣传标语——“浪漫之都,活力中山”。随着天色渐暗,“鼓面”逐渐亮了起来,蓝底黄字的宣传语在昏暗的道路上,格外醒目。看着宣传牌的某个瞬间,莫名联想到了广东的中山市,想到了孙中山先生,之后又想到了中山大学,这或许与读书时期学习的近代史有关。
距离中山广场越近,越觉得道路开阔,马路上行驶的车辆少了些,人流也稀疏了些,大抵是远离火车站的缘故。广场周围民国风格的建筑颇多,各国风格的都有一些,不禁让人想到了上海外滩,但不同于外滩扎堆式紧密相连的各国风格建筑,中山广场的建筑分布错落有致,间隔着广场、道路和绿化,在晚间的射灯照耀下,莫名多了些城市的生活气息。
随着天色愈晚,广场上的人流愈发密集,穿汗衫短裤脚踩拖鞋的大叔,身着白色防晒衣牛仔热裤红色运动鞋的大姐,坐在轮椅上腿脚不便颤颤巍巍的老人,一手牵着年幼孩子一手提着购物袋的大妈,手提公文包穿着衬衫西裤的青年人,此刻的中山广场像是汇聚了这城市白日里“消失隐匿”的诸多人们。伴随着夜幕降临,他们像是从酷热的牢笼和生活的枷锁里暂时解脱出来般,汇聚一堂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本打算坐公车回青旅,哪知转身时,蓦然看到一队身着碧绿军装,带着白手套的军人沿着道路走来。周围穿梭不息的车流和喧嚣的鸣笛声,好似完全无法扰乱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随着他们走近,广场上的人们自发让出一条通道。直至他们走到广场中央的五星红旗升降台边,在各自的岗位上转身站定。紧接着一队三人的降旗手,穿着更加严谨的军装,脚踩军靴,从道路对面迈步而来,马路上有交警临时指挥交通,而降旗手目不斜视地迈步穿过马路。
他们一路走到五星红旗下,站定,敬礼,以匀速降旗,收旗,肩扛而去。整个“降旗仪式”显得肃穆而庄重,却又似行云流水般熟稔。广场上聚集观礼,拍照的群众,在他们的视界中好似完全不存在般,眼中、手中、心中都只有那面缀着五角星的鲜红旗帜。
广场上尽管吵闹,但在降旗时,却有过那么一瞬的安静,游人们无论在做什么,此刻都好似放缓了动作,降低了说话的音量,朝着那碧绿军装和鲜红旗帜行着注目礼,这一刻显得神圣且庄重。随着军装与红旗渐远,广场上再次人声鼎沸,好似刚才的肃穆宁静都不曾存在过般。
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那些军人的面孔,但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你一样。尽管如今你已经退伍从业,尽管你也曾跟我抱怨过,你的父母不该阻止你念大学且强迫你从军,可但凡提及那段军中岁月,你与我的言说却一直都是怀念,以及未曾后悔。
不曾进入过行伍的我,其实很难体会你的心情,也想象不出来,此刻已经远去的这班举行“降旗仪式”的军人的心绪。虽然父亲早年的愿望之一,便是希望将来我能够从军,以实现他年少时未曾有机会实现的理想,但生性自由散漫的我,大抵还是不喜欢军旅中绝对服从命令式的生活。
尽管零八年高中毕业那会儿,应了父亲的要求,报考了江苏警官学院,虽然高考分数过线,但最后因为身高偏矮一点,以及其他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错过了机会,可我自己却是有些窃喜的,因为我那会儿的愿望,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彼时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
可如今想来,若是当时侥幸考进了江苏警官学院,成为一名警察,是不是,就更能体会到你的心绪?尽管,警察和军人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
此刻,若是你在,你是否会不由自主地朝着这班军人以及鲜红的五星红旗,行一个军礼?
我想,若是你在,大抵行动会代替言语,替你表达出自己的内心。
「八」
在大连的第三天,碰巧遇见了此前在微博上认识的阿涛。
说是“碰巧”,其实也不尽如是。因为在抵达大连之前,就曾联系过阿涛,询问他是否有时间领着我在大连兜一圈。身为一个对大连知之甚少的旅人,若能得一当地朋友陪伴游玩,乃是件值得庆幸之事,毕竟当地人和旅人对一座城市的了解程度天差地别。不过,阿涛的工作地点是在距离大连颇远的黑河,而在旅行中处于自由散漫状态的自己,亦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抵达日期,所以最终未曾约定。
有趣的是,这天,阿涛调休,需要回大连办点事情,尽管当晚便回黑河,但这也让原本并无机会碰上的人,见到了面。
若是你知晓此事,大抵会对此耿耿于怀,毕竟占有欲和控制欲都颇强的你,怎么可能会同意我去见一位认识多年的“网友”。
早晨七点多醒来,得知昨晚相谈甚欢的几人已然离开了这座城市,就像是早已习惯的那样,没有再见,亦没有道别。旅程中多的是离散,未问彼此的姓名,不知彼此的目的地,相遇一场,相视而笑,各自前行,无问西东。
其实,原先是有个住在青旅的姑娘,昨晚聊天时说好今晨一起出发去滨海路徒步的,但早餐一起研究路线图时,最终被全程二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劝退,改道同另外三人结伴一起去了金石滩。
你看,有些约定,其实后来都是不作数的,尤其是在彼此尚不算熟悉的情况下。
不过,好在,也未曾在意。
从桃源山庄出发,沿着八一路一路往上走,越过众多住宅小区、酒店、公园、度假村,能一路走到滨海路。虽是说“滨海”,但并不是一路都能看到海,辽东半岛绵延起伏的海岸线以及高低不平的丘陵,很多时候都遮挡了视线,再加上沿岸风景区中生长茂密的树林“妨碍”,呈现在眼前的海,往往都是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至于更远处,那里的海通常淹没在灰色的雾霭里,与苍灰色的天穹相连,看不真切。或许,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看到的会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见到阿涛,是在燕窝岭风景区。
身着白底黑纹棒球衫,灰色NIKE运动裤,头戴黑色棒球帽,身材颀长,笑容腼腆,这大抵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虽然我们认识了好些年,但因为地域相隔颇远的缘故,这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碰面,所以尽管一直都挺聊得来,但此时还是会觉得略有些尴尬,这或许是生活在信息时代,不少“网络好友”常碰上的状况。
起初我并未想过,他会抽时间来陪我一起徒步,毕竟这是件颇费时间精力的事,但一路走一路聊的时候,感觉也挺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
若是你在,大概会很介意我们这样一起散步聊天的状态,何况对方还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
滨海路沿途分布着诸多景点,傅家庄公园、燕窝岭婚庆公园、鸟语林、老虎滩海洋公园、渔人码头、小石槽、棒棰岛宾馆风景区,等等。我们一路经过,一路看过,感觉颇似走马观花。
燕窝岭婚庆公园里有能直达海边的山道,下到海边时,刚好碰上退潮,大片的浅滩和礁石裸露出水面。礁石滩上,一位中年父亲带着他女儿嬉戏,踢水、抓螃蟹、捞小鱼,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海潮声飘出很远。此时若没有那些被潮汐推到岸边的塑料垃圾,这该会是一幅颇具美感的画面。
越过北大桥,途径鸟语林时,看到公园的侧门打开着,我们并未多想就走了进去。逛了一圈,走到正门出入口,看到有人看管且售票时,才察觉鸟语林不是免费开放的。所以,我们刚才无意识地逃票了,这真是件让人无语的事,既然是收费入内的展览园,在侧门也该设有看管和售票人员才是。发展成现在的状况,你说,我们是去补票呢?还是从出口直接出去呢?真是头痛啊。
鸟语林里豢养着诸多鸟类,蓝孔雀、火烈鸟、金刚鹦鹉、丹顶鹤,以及其他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禽鸟。它们色彩斑斓且形态各异,有些更是颇为神俊,只是大多被关在笼子和网罩里,更有甚者脚上拴着镣铐,看得人心里有些发堵。它们原本应该栖息在山林中,雀跃在湿地上,翱翔在云层里,可此刻却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以供人们观赏,美其名曰“保护鸟类繁衍”,不免有些嘲讽和凄凉。毕竟深究起来,破坏自然生态和动物繁衍栖息地的,还是我们人类自己。
鸟类生而有翼,本该用以乘风飞翔才是。
若是你在,大概会笑我过分敏感吧,毕竟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得很好的人,居然还有闲情去关注动物的生存现状。人生本就艰难,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的人,更遑论去“兼济天下”了。
可,我还是有些难受啊,在经历过年少时长达六年的封闭式校园生活后,就格外能明白“自由”可贵。所以,我特别不喜欢去动物园和海洋馆这类场所。
路过老虎滩海洋公园,驻足拍照时,无意间抬头看天,发觉太阳周围笼罩着一层日晕,红黄蓝的色彩映照在云层和天穹之上,美丽且耀眼。
珊瑚馆旁的海湾里,停驻着一艘小型战列舰,船身斑驳,应该已经废弃了许久,岸边架设了一座通往军舰的小桥,甲板上聚集着三三两两拍照留影的外国旅人。虽然多数男生心中对于这样的钢铁巨兽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偏爱,但当阿涛问我,要不要上去转转,拍个照时?我摇头拒绝了。因为没有研究过它的历史,也不曾了解过它的荣光,一艘战舰最好的归宿自当是服役于海洋上,而此时它却停驻在这里,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希望去打扰一位“将士”的长眠,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再经过渔人码头时,远远地看着海湾旁的猫空许久,今日店里依旧人来人往,只是门前的长椅上,空荡荡的,没有窝着晒太阳的猫咪。
我问阿涛说,自己来大连就是为这家「猫空」店,你信吗?
他说,我信啊,因为你有时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文艺到发酸的人。
尽管同样喜欢看书,但是阿涛对于猫空并无太多的感观,大抵对于一样事物的喜爱,也是因人而异吧。
滨海怪坡,依傍着丘陵坡道修建了诸多雕塑,有海星、海草、梭子蟹、罗非鱼、扇贝、寄居蟹、海龟、乌贼、鲨鱼,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大连人尤爱雕塑,在金石滩观赏过众多海洋生物雕塑后,徒步滨海路,再次在滨海怪坡见到形态各异的雕塑时,这种感受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喜爱,又怎会在海之韵公园专门建立这样一个景点?
徒步是件很累人的事,而且伤鞋,一整天下来,走烂了脚上穿了两三年的NIKE运动鞋,前脚掌的鞋底板从中间横裂,像是在冲我大吼着,“你怎么这么能走路,我都累毙了,你怎么都不累?你看,你把我弄坏了吧。”
若是你在,大概会埋汰我,徒步太伤膝盖吧,何况,又不是真的坐不起旅游车。
可徒步的意义,大抵还是在行走本身。
毕竟,行走,自有其力量。
当我问阿涛累不累时,这个倔强的大连小伙,居然违心的跟我说,“不累啊,还行,挺好的,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逛过大连了。”
说真的,对于阿涛陪我徒步了一整天,自己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可除了感谢,却也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好。明明,还不是关系要好到这种程度的朋友……
探寻未知,这大抵也是旅行的魅力之一,不仅是探寻世界,还有重新认识自己,乃至重新认识自己的朋友,进而发现他们身上不一样的一面。
至少,今天过后,对于阿涛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回程时,蓦然想起怪坡茶馆门口的一首题诗,不知作者是谁,但有我喜欢的意境。
半山半海半边天
雀唱翠柏绕谷间
极目白帆驶空尽
烟云缥缈醉神仙